杜甫七言歌行《瘦马行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这首诗或作于乾元元年（758）冬，时杜甫任职华州。一篇借弃马以寄托身世之作。

瘦马行（杜甫）

东郊瘦马使我伤，骨骼硉兀如堵墙。绊之欲动转敧侧，此岂有意仍腾骧。

细看六印带官字，众道三军遗路旁。皮干剥落杂泥滓，毛暗萧条连雪霜。

硉（lù）兀：同“硉矹（wù）”。高耸；突出。《多病执热奉怀李尚书》（杜甫）：“大水淼茫炎海接，奇峰硉兀火云升。”

欹侧：歪倒，倾斜。《小园赋》（北周-庾信）：“犹得敧侧八九丈，纵横数十步。”《阆水歌》（杜甫）：“巴童荡桨攲侧过，水鸡衔鱼来去飞。”

腾骧（xiāng）：飞腾；宦途得意。《日升歌》（晋-傅玄）：“羲和初揽辔，六龙并腾骧。”

六印：马身上的印记。【《唐六典》卷17太仆寺：“凡在牧之马皆印，印右膊（bó）以小'官’字，右髀（bì）以年辰，尾侧以监名，皆依左、右厢。若形容端正，拟送尚乘局，不用监名。二岁始春，则量其力，又以'飞’字印，印其左髀、膊。细马、次马，以龙形印印其项左；送尚乘局者，尾侧依左、右闲印以'三花’。其余杂马送尚乘局者，以'风’字印印左膊，以'飞’字印印左髀。”】

三军：军队。《周礼-夏官》：“凡制军，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。王六军，大国三军，次国二军，小国一军。”《论语-子罕》：“三军可夺帅也，匹夫不可夺志也。”

剥落：脱落。《汉书-五行志》：“今十月也，李梅当剥落。”《襄阳歌》（李白）：“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，龟头剥落生莓苔。”

大意：东郊的一匹瘦马让俺伤，突兀的骨骼像一堵墙。用缰绳绊它，它欲动不动身歪倒，这岂不是它仍有意想腾骧？仔细看它身上的六印带“官”字，大家都说是官军弃路旁。它皮肤干裂马毛脱落杂泥滓。它毛色灰暗身体消瘦还身带雪霜。

去岁奔波逐余寇，骅骝不惯不得将。士卒多骑内厩马，惆怅恐是病乘黄。

当时历块误一蹶，委弃非汝能周防。见人惨澹若哀诉，失主错莫无晶光。

骅骝：周穆王八骏之一；泛指骏马。《醉歌行》（杜甫）：“骅骝作驹已汗血，鸷鸟举翮连青云。”

将：带。《淮南子-人间训》：“居数月，其马将胡骏马而归。”

内厩：天子马厩。【《唐六典》卷11殿中省尚乘局：“奉御二人，从五品上。……奉御掌内外闲厩之马，辨其粗良，而率其习驭。……今仗内有飞龙、祥麟、凤苑、鹓鸾、吉良、六群等六厩。”】

乘黄：神马；泛指良马。《渭阳》（诗经）：“我送舅氏，曰至渭阳。何以赠之，路车乘黄。”【《唐六典》卷17太仆寺乘黄署：“乘黄，古神马名，亦曰飞黄，背有角，日行万里。】《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》（杜甫）:“将军得名三十载，人间又见真乘黄。”

历快：形容疾速；皆指骏马或不羁之才。《汉书-王褒传》：“过都越国，蹶如历块。”颜师古注：“如经历一块，言其疾之甚。”《戏为六绝句》（杜甫）：“龙文虎脊皆君驭，历块过都见尔曹。”

蹶（jué）：跌倒；疾行。《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》（唐-范传正）：“历块一蹶，毙于空谷。”

委弃：弃置，舍弃。《汉书-谷永传》：“书陈于前，陛下委弃不纳。”《折剑头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缺落泥土中，委弃无人收。”

周防：提防。《古剑篇》（唐-郭震）：“正逢天下无风尘，幸得周防君子身。”

错莫：落寞；纷乱昏暗。《行路难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今日见我颜色衰，意中错莫与先异。”《远怀舍弟颖观等》（杜甫）：“云天犹错莫，花萼尚萧疏。”

晶光：光亮；喻神彩。《至大梁却寄匡城主人》（岑参）：“四郊阴气闭，万里无晶光。”

大意：去年他还在战场追逐残寇，此骅骝因不习征战不能带上战场。将士骑的都是天子马厩的良马，这可能是一匹失意的生病的乘黄。当时疆场上疾速奔驰误跌一脚，因之遭弃并非自己所能提防。见人好像悲哀凄凉要倾诉，失落了主人后两眼缺乏神采光芒。

天寒远放雁为伴，日暮不收乌啄疮。谁家且养愿终惠，更试明年春草长。

啄（zhuó）：《说文》：“啄，鸟食也。”

大意：天寒远放在外与雁为伴，日落不回厩遭乌鹊啄疮。谁家收养这匹马，终将有益，明年春来草盛时再试其万里腾骧。

诗意串述：全诗共20句。首8句写瘦马憔悴。一是骨骼硉矹。这是瘦马的基本特点。二是绊之敧侧。不仅瘦而且病。三是印带官字。这是一匹官军遗弃之马。四是皮干毛暗，满身泥滓雪霜。初看外形就“使我伤”。伤的原因是官马被弃。接着8句写瘦马悲伤。去岁追逐安史残军时，也许因不习惯未能带上战场。将士骑的多数都是內厩马，因此这很可能是一匹失意的生病的乘黄。它为啥被遗弃呢？是因“当时历块误一蹶”，因“误一蹶”而被委弃，这种委弃并非自己能提防。这匹马见人就像要“哀诉”，惨澹错莫，眼睛无光。末4句收结。它寒冬孤放荒野外，日暮时乌鹊来啄疮。谁家来收养这匹“病乘黄”，您一定不会失望，几个月以后春来草盛，它定是一匹万里腾骧的骅骝乘黄。这首诗句句写马，寓意明显。老杜此时即一匹又病又瘦的老马。老杜“去岁”上疏救房琯，也是“误一蹶”。老杜也是为皇上为国家才这样做的，却因此触怒皇上，被迫移官华州。到了华州“每愁夜中自足蝎，况乃秋后转多蝇。”（见《早秋苦热堆案相仍》。）诗中很多词句套在老杜身上都贴切。例如：“惨澹若哀诉”“错莫无晶光”“远放雁为伴”“不收乌啄疮”等。当然俺老杜也非等闲之辈。如谁能重用，到春天草长花开时，也一定让您“终惠”，也一定万里腾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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